周末,没有连绵的电话铃响,也没有敲门声,书桌一下子变得安静而辽阔。桌角挂着水珠的红樱桃,像灼灼的玛瑙,万千的红丝线牢牢地牵引着我的目光。
一个人,就这么安静地坐着,不思不想不盼望,呆呆地看着一盘红樱桃,双眼竟忍不住散开一抹笑……淡淡的阳光,悄么声儿地穿过玻璃窗,跌跌撞撞滑翔到光洁而又蕴有弹性的小红山上,红樱桃似乎跟我一样放射喜悦之光。
相比保罗·塞尚画笔下的樱桃,虽然阳光同样十分响亮,可朋友送来的这一盘更显水灵活泼,也更讨人欢心,不仅可以欣赏,还可以随手捏一颗放到舌尖上品味。沐浴了阳光张扬的甘甜,同时又吸纳了大地隐忍的酸楚,醇厚滋味竞相或携手走过舌面的瞬间,我感觉味觉甚至整个人被阳光抱在怀里,陶陶然,熏熏然,进入一种甘愿沉沦于一颗樱桃而不自拔的放空状态。
我生在农村并长期居住在农村,桃树、杏树、苹果树、山楂树、核桃树、石榴树,亲人邻居似的,或者相看不厌,或者相濡以沫,或者隔三差五照面打招呼。唯有樱桃树,我从没有栽种过,甚至前三十年都没有见过。就是这种北方新晋的果实,跨过山,涉过水,冲破陌生的距离,驮着千丝万缕的阳光之香来到我身旁,与我对视,同我言欢,把酸酸甜甜的味道放在我口,留在我心间。
这,该是怎样的缘?
光阴原本环环相扣,今天与昨天没有什么不同。可有了樱桃的参与,这一日就有了红的味道、绿的味道、生活的味道、酸甜流连的味道、玛瑙四射的味道、美好普照的味道。今天于是有别了过往,我的生命也便多了一层丰盈和满足。
同事说,五月是耀州樱桃的季节,一种叫“红灯”的樱桃最吃香,销路最火。我眼前的这一盘,是不是红灯品种,我并不懂。可看上去,每一颗都带着光,释放亮,染红人的眼睛,鼓荡味蕾的狂欢。咬一口,果汁分子就随着血液奔赴到全身——一颗烟火缭绕的凡心顿时成为樱桃的一部分:鲜艳、热烈、光亮、灵便、丰沛、深情……充满诗意和神性。
初夏时节,淡淡的云,淡淡的光,淡淡的天空淡淡思量。生活中,还有多少这样不期而遇的樱桃阳光呢?
小时候,尽管村子里住着百十口人家,可记忆深处,很长的时间,都是我一个人静悄悄地度过。那些没有别人参与的日子,院门口的老槐树与我相依相伴。老槐树身躯高大,中间分叉,枝干粗壮,密密扎扎的叶子层层叠叠遮挡住大部分的阳光。偶尔有一片两片光从绿云中溜下来,我就会即刻从石头上弹起来,跑到阳光里去,顺着光的来路,仰头眯眼张望天空。那一片手掌大小的天空,就是我向往的地方。或者蹲下身,用双手小心翼翼围住地面上的光片,就像捧着一盘珍馐。
可惜流光容易把人抛,红了樱桃,绿了芭蕉。不久前,一位三十年没有联系的老同学突然拨通了电话,而且以说唱方式让我猜猜他是谁。同在五陵塬读书的时候,校广播站常放的歌曲就是《让我悄悄蒙上你的眼睛》。行走人世间,事件、时间、实践,让我们彼此杳无音信。谁料机缘巧合,那个古柏下吹笛的红衣少年,竟架着七彩阳光神仙般飘到眼前来。那一刻,心里泛滥的欢喜,与此时舌尖上樱桃给予的香甜何其相似。那一刻,哪怕在人世喂马劈柴,我的眼眸也溢满红樱桃的光芒,舌尖弥散红樱桃阳光的味道。我知道,不管未来的人生隧道多么晦暗漫长,只要有了这一串串亮红,生活就不会乏味,灵魂就不会寂寥,脚下就一定有方向。
(供稿:刘高艳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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